起程去趕飛機之前，我想再去鴨川河畔散步 一次。
坐公車在河原町通下車，穿過逛街的人潮，直抵四條大橋，眼前展開一片開闊的河景，便是鴨川，走下橋邊的斜坡，就可以沿著河岸漫步。
京都有兩大河川，左京是鴨川，右京是桂川，而鴨川與京都人生活最貼近，這裡不是觀光景點，而是市民平日作息的休憩場所。我在散步途中，不時看到有人騎單車、慢跑、溜狗，至於傍著河岸而坐的身影，有人情話綿綿，也有人沉默獨坐，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河岸風景。
突然發現前方河面出現一排踏腳石，從這岸排列到對岸，看河水尚淺，我便踩著石頭，來到河中央，迎著帶著水氣的清風，我不經意地抬頭，天際居然是一片溫潤的水色，天水共一色，彷彿我只要將手伸向天空，就會感覺涓涓清流從指縫間流過。
京都，是水做的城市。
除了鴨川和桂川，京都還有高野川、白川、山科川、宇治川、木津川、高瀨川、小畑川、堀川、天神川、御室川等河川，以及日本最早的水利工程「琵琶湖疏水」，而地下水資源也是十分充沛，號稱是「京都三名水」的染井、醒井、縣井之外，貴船神社有「御神水」、白峰神宮有「飛鳥井」、「錦天滿宮」有「錦之水」，伏見更因為有知名的「御香水」，成為京都的酒鄉。
由於擁有良好水質，直接受惠的就是京都的飲食文化，除了酒，豆腐、野菜、和果子、漬物、料理等，都因為有好水，而變得更為美味，至於京都傳統工藝品「京友禪」，也是在染色之後，放進鴨川水流中漂洗，便能顯現出鮮豔華麗的色澤，只是因為近年來河川污染問題，改於別處進行漂洗。
如果只能舉一件事物象徵京都之美，我的首選是「庭園」，而水，即在庭園中扮演關鍵角色。
庭園之水，其一是池。日式庭園主要分三類，有池的庭園，通常稱為「池泉庭園」。在空間上，池可以營造出「繞」的遊園動線，在視覺上，池水可以倒映岸上風景，豐富觀賞的層次。知名庭園如平等院，更是以池象徵佛教中的極樂淨土。
其二是瀑布，多為三段式瀑布，除了模擬山林溪谷的幽靜氛圍，也可以為庭園帶來「音響效果」，而且也有「魚躍龍門」的涵義。
其三是手水鉢。日本的神社和寺院都有手水鉢，作為參拜前淨化之用。隨著茶道文化的發展，配置茶室的庭園，稱為「露地庭園」，茶室入口處，也一定設有手水鉢，讓來客洗手漱口。
庭園中的池水與瀑布，主要功能是觀賞，而手水鉢裡的水，則是直接用來洗滌我們身心塵埃的京都水。
關於京都的水，我還想到了雨。
在京都的日子，晴天多，雨天少，不知何故，我對雨天的印象特別深刻。
雨天，通常會為城市帶來「陰翳感」，對京都卻是恰到好處，在雨中撐起一把傘，冷冷清清，寂寂寥寥，時間變得更緩慢，空間變得更透明，突然間我有種錯覺，如果在長巷深處，回頭，或許會看見和自己有過前世約定的那個人。
在京都，雨中很美，雨後更美。我曾經在雨後的庭園散步，地面上的沙土飽含水分，走起來沙沙作響，雨水洗過的松樹和青苔，更顯青翠，松葉末端綴著晶瑩水珠，平添視覺上的清涼感，這時候，若是還能看見天上的濃雲中，隱約透出一抹蒼白的月色，已經非常接近「暮靄沉沉楚天闊」的意境了。
還有夜雨。偶然夜裡醒來，聽到斷斷續續的雨聲，時長時短，全憑聽覺勾勒雨珠在夜空中落下的畫面，想到千年之前，同樣的雨夜，也有人因雨聲而醒來，他也揣想著夜空中的雨，那一刻，我體會了所謂永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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